《舌尖》导演:传统文化到网游 匠心一脉相承

【17173专访，转载请注明出处】

《舌尖上的中国》导演刘艺乐，最近却在为《梦幻西游》量身打造纪录片。有人说他这是“不务美食正业”，也有人疑惑，美食和游戏跨界太大，刘艺乐能否像对美食一样对待游戏，挖掘出其中精髓。

但刘艺乐信心满满，他对17173记者表示“游戏和美食本身就存在共通，而且有匠心，从传统文化到现代网游是一脉相承。”

当刘艺乐第一次面对这个拍摄请求时，他是拒绝的，因为以前没有接触过游戏，认为游戏特别浪费时间。但在接触游戏后，他发现游戏吸引人的不仅是娱乐部分，更是那些借鉴了传统文化艺术的概念的地方。游戏能让玩家在各种的故事中了解这个世界，投射这个世界上的自己。于是，刘艺乐以《梦幻西游》为题材，拍摄了一部《指尖上的梦幻》。

刘艺乐谈到，游戏和传统文化都需要从业者有匠心在。匠心是指从业者必须要让自己热爱它，并把自己沉下来，全身心的投入进去，让它不断的完善。只有这样的全身心投入，注重细节，对游戏充满热情，才能做出延续12年的游戏。

很多时候做游戏跟那些皮影艺人是相通的，玩家和观众对游戏、对皮影戏的关注和喜欢，正是打给这样的工匠、艺术家们的强心针。让他们在面对加班，又或是中间的寂寞时，依然坚持下来。这也是匠心的一个体现。从匠心出发，关注当代还在坚持传承传统文化的人们。这次的合作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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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中蕴含的文化，故事，令人着迷

17173：为什么会选择以《梦幻西游》为题材，拍摄这么一部纪录片？可能在我们一般人看来,觉得游戏和食物之间并没有太多关联性。

刘艺乐：从某个意义上来讲游戏也是一种精神食粮，游戏的题材五花八门，中国食物更是取材广泛，两者都像海绵一样，吸纳众多元素，丰富自身；同时两者也都有着自己的坚持，保持自己的特点，可以在技法上更新，却保持自己的内涵。

第一次网易《梦幻西游》找到我，希望拍摄一套纪录片来讲述中国的非遗项目时，我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他们会有这样的需求，直到后来他们给我讲了《梦幻西游》。作为一个不玩游戏的人，才开始对游戏有了接触，并在我的手机里安装了《梦幻西游》手游，慢慢的开始体会到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玩。特别是像《梦幻西游》这样持续了12年的游戏作品，其成功不无道理。它吸引人的不仅是游戏娱乐的部分，更是在游戏里那些借鉴了传统文化艺术的概念，它和我印象中的网络游戏有着不一样的气质。

在这个基础上，我开始思考把游戏和传统文化的非遗项目做一个结合和对比是不是可行，并做了很长时间的调研，其中包括很多国内有视觉表现力和趣味度的非遗项目，最后我们选择了皮影。

像中国菜系一样，皮影的分类其实也有很多，因此选材时要做一个平衡，我们从代表性和共通性两个角度出发，做了大量的筛选工作；此外，我们去网易《梦幻西游》内部调研的时候，发现他们美术部门在开发游戏的时候，会与很多传统文化艺术的元素进行融合，其中就包含了这次拍摄准备拍摄的皮影艺术，而且他们《梦幻西游》内部本身就有这么一个针对皮影艺术的采风计划，于是我们决定跟拍这次采风行动；选择了宜昌地区的西陵峡的鲁家班作为我们皮影部分的拍摄对象。

17173：你的制作团队和《梦幻西游》团队之间的契合之处在哪里？

刘艺乐：我们的制作团队和《梦幻西游》团队有很多地方是相似的，比如年轻人居多，工作的强度相近和互相配合的密切度等等。

在确定拍摄行程之后，我们选定了网易《梦幻西游》项目组的颜值担当黄剑作为我们的拍摄主人公。他是一个比较有代表性的小伙子，虽然性格比较腼腆，但是对于游戏、美术、动漫有着极强的热爱，对传统艺术也非常感兴趣，积极推动着《梦幻西游》对传统艺术的借鉴和吸取，这次采风，也刚好是由他来完成。

就这样确定了拍摄人选后。我们开始构思对片子做一些艺术化的处理，把他要做的事情进行了提炼和浓缩，仅用了短短的五六分钟的篇幅去展现这次皮影戏的采风之旅。

坦白说，在去网易游戏实地调查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我要去玩网络游戏，不管是电脑游戏还是手机游戏，因为我对它是有偏见的，我认为它特别浪费时间。但因为项目需要，我还是去体验了一下，发现这个游戏很好玩，不管你玩什么角色，你都可以参与到角色的主线故事、辅线故事中去。这其实跟纪录片，电影、电视剧、小说等各种文学艺术都是相通的，它们通过各种故事故事去吸引你，不管是写实类还是玄幻类，让你在各种各样的故事中了解这个世界，投射这个世界上的自己。

也正是因为这次拍摄，让我打消了对网络游戏的一些偏见，甚至让我开始对它产生兴趣了。游戏的制作根本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除了我们在小小的屏幕和游戏里面看到的打打杀杀、特效、招式、宝物、宠物、血槽从满到空、角色死了又复活之外，还有很多我们不曾了解的坚持。

出于职业原因，我不太好意思跟他们做比较，反而更习惯把自己隐藏起来，躲在角落里去观察别人；但是我愿意让自己的人生变得像他们一样。我们纪录片导演是一个很寂寞群体，你要把自己隐藏起来去观察别人，传递别人的故事，在这个层面上，我们跟游戏设计师，以及皮影老艺人们又很像，就是有一颗匠心在。

我们希望在讲别人故事的时候，尽量真实的还原他们的人生，并以此去感动或警醒我们的观众，让他们知道我们的世界还是很丰富的，而不只是钢筋水泥，车水马龙。这也许就是我们这类人的工作意义所在吧，斗胆也算得上匠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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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文化到游戏，匠心一脉相承

17173：从皮影戏到网游，你认为“西游文化”在这其中是如何得以传承的呢？

刘艺乐：匠心，这个我们纪录片里一直提到的、黄剑自己也讲到的名词——匠心。

其实匠心是什么呢？我们纪录片的作曲阿鲲和音乐编辑也都有提到，我们做的每一样都涉及到传播和讲故事的各种艺术门类，它都需要从业者有匠心在的，我们必须要让自己热爱它，并把自己沉下来，全身心的投入进去，要熟悉我们的手艺，让它不断的完善。像黄剑的这次采风，其目的不就是为了让游戏里的人物更加鲜活、能够加入一些中国传统元素进去吗？如果没有这样的坚持的话，我想12年的延续是不可能的。

皮影艺人更是这样，虽然他们中最小的才刚入行半年，但其他三位都是有三四十年的从业经历的匠人。在采访他们的时候，他们非常朴实的说最开始入行是因为这行很受欢迎，收入也不错，但后来没落了。虽然这几年慢慢又有一些观众开始关注皮影戏，也成为了非遗项目得到了更多人关注，但中间很长的时间是很落寞的。可他们还是坚持了下来，为什么呢？还是因为有匠心在。

17173：在这部纪录片中，有大量的皮影戏元素在其中，为什么会选择这一中国传统艺术与《梦幻西游》相结合呢？

刘艺乐：我们在拍摄制作的过程中发现，不管是现代的游戏也好，还是古老的中国传统非遗项目也好，它们本身是有很多东西共通的。

从技术层面来讲，游戏中的人物动起来也要靠关节，正如纪录片里所展示的动作捕捉的画面，它借助现代手段捕捉那些关键关节点上的运动，实现游戏角色在游戏中的各种大大小小的动作；皮影戏也是这样，皮影戏艺人控制着《西游记》的师徒四人，把整个屏幕上都占满，再加上惟妙惟肖的动作和他们的唱念做打。

从讲故事的方式来讲，《西游记》在皮影里是一个很经典的剧目，《梦幻西游》也是脱胎于《西游记》的，但它们都不完全拘泥于吴承恩《西游记》的原版故事，而且《梦幻西游》还发展出了很多新的CG画面和世界观，即便持续了12年，它的故事还在不断地扩展、延伸，但是在根源上它还是基于《西游记》的经典故事。所以说他们在叙事上也是存在联系的。

17173：在整个拍摄的过程中，遇到哪些困难，是你印象比较深刻的？

刘艺乐：我们去调研的时候，三峡、广州都是大晴天，我们选了好几处光线和角度都非常适合拍摄的地方，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但一到实际拍摄的时候就全乱了，天气完全不一样了，特别阴沉，摄影也非常沮丧，画面就像翻拍的一样特别灰暗。一开始，我也很发愁，但是拍摄时我发现不一定要追求那种阳光灿烂的气氛，三峡现在的景色，对于当时黄建去采风不确定到底能不能对自己的游戏人物设计有所帮助的那个情绪，反倒十分合适。

但是不可否认，天气还是对我们拍摄还是有一定影响的，会出现场景不接的情况。在拍摄的时候，突然下雨了，我们索性就拍雨景；可拍着拍着又忽然雨过天晴了，且这个晴天也没持续多长时间。这样的天气反复对当时的拍摄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但所幸这些影响只是计划上的，从成片来看，整体气氛还是连贯的，能够表达出一定的情绪。

除了天气因素之外，还有一些场地上的限制。虽然说艺人们都很愿意配合，但是毕竟是在景区里，会有游客过来看热闹，我们又不忍心去打扰别人正常的工作，所以我们就让他们抽空来配合拍摄。第一天拍摄就拍到了晚上十一点钟。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拍摄的路途，为了到达拍摄场地，我们需要先坐飞机到宜昌，再转坐大巴，所有的人和东西在盘山路上走了将近两个小时后到达岸边，再坐轮渡到达对岸，还要走一段非常长的路才能到达拍摄的地方，而这次对画面追求比较苛刻，所以我们带了非常多的灯光设备和摄影设备，所有人手上必须提一些东西，等到了拍摄场地，跟当地的力夫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到了第二天，我们有经验了，找当地的人家借了一辆三轮车，堆得满满的，把三轮车的轮胎都压得快要爆胎了，但也没能解决太多问题，大部分路还是必须靠走，而且是要往上走，有很多拐弯和楼梯；真正拍摄那天持续到晚上快十一点才结束，往下走的时候就更困难了，漆黑一片，寸步难行，好在我们的灯光师有便携的LED灯光棒，我们这才一边拿着东西一边给自己照明走了下来。

而这还只是第一天，从第二天开始，这样的拍摄速度和拍摄时间基本就成了常态，持续了将近一个星期，从三峡到广州，我们的拍摄工作都是马不停蹄的，我们必须尽快完成拍摄，如果耽误太长时间，会对黄剑还有皮影艺人们的生活造成太多的打扰，这是我们纪录片拍摄最忌讳的事情。

17173：相对于你之前拍摄的《舌尖上的中国》，这一次《指尖上的梦幻》又给你怎样的体验，或者说拍摄结束后你的感受是怎么样的？

刘艺乐：纪录片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你每次实拍的时候都会提取到更深的、更有意思的道理和意义，而不是说你想表达什么样的思想，让这些真实的人物去完成你的思想，要不然，这就成演戏了。

还有就是他们的故事很容易映射到自己，做纪录片其实挺寂寞的，要不断的从人间找这些比较鲜活的故事，然后通过我们的方法把它们串连起来。你不可能像监控摄像头一样，像《楚门的世界》里演绎的那样毫无筛选的去展示一个人的生活。你要经过自己的选择，把故事提炼出来，再传递出去。

让人们知道他们的邻居，作为地球村上的邻居，是怎样生活、生存的，他们追求的生活又是什么样的等等，再去比较自己的生活，比较自己的人生；也能让将来的人们知道，在十年前、在二十年前、在上个世纪，有人是这样生活的，他们那时候追求的东西经过了一百年之后可能还没变，我们（将来的人们）还在追求着这个东西。

这样，我觉得我的工作就是有意义的。

17173：《舌尖上的中国一》与《指尖上的梦幻》在题材、拍摄手法上，有什么共通点呢？

刘艺乐：《舌尖一》播出也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但是有很多东西是没有改变的，就是我刚才讲的人间故事还是这样发生着。虽然我们在技术上、设备上有很多更新，甚至说拍摄手法、叙事手法上都有一些演进，但是这些真实的故事是没有发生变化的。这次拍摄的摄影和作曲都还是原班人马，我们还是希望能够延续一个真实、有人情味的一个故事，这是相似的地方。

不同的地方在于《舌尖》主要是围绕美食以及美食背后的人生讲述的，而我们这次拍摄是围绕非遗项目、非遗艺人们和梦幻制作团队的人生展开的，可能它们两者之间的题材有不同的地方，但是讲述方法和拍摄手法其实有很多共通的地方。坦白说，我们的拍摄手法并不是完全独创的，但是是能够提炼出来这些人群的人生并传递给观众的、行之有效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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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游也能像文字、绘画一样传承文化

17173：在前往网易公司实地调查的过程中，有什么事情让你非常感动吗？

刘艺乐：一个是细节，游戏里的每一个环节，一个小的装饰物，或者是场景里某一样小道具，都是倾注了他们所有人的心血的成品，而且他们并不会就此满足。12年来，每年大大小小的更新都超过几十次。他们让我觉得游戏跟所有的艺术门类是一样的，而且是一个非常细致的艺术加工过程，也分原画、动画、特效、建模、渲染等等，非常细致，非常有意思。

另一个是热情，梦幻的团队全都是充满热情的年轻人，正如我们在纪录片里看到的，在他们的工作环境里有很多行军床、牙刷和便携铺盖，一看就是加班成为常态的工作环境。

我曾私下问黄剑你这样会不会很辛苦，但没剪进去纪录片里。他说辛苦又怎么样，我就是热爱游戏。我又问那你觉得这样的意义在哪？他说有那么多追随者，那么多玩家粉丝喜欢你的游戏，不就是一种认可吗？甚至有一些小的公司跟风模仿你的设计，好像整个大环境的风向、风气被你引领着一样，多么有成就感啊！

这其实跟那些皮影艺人是相通的，他们的满足感来自哪里，不也是来自于观众吗？！而游戏玩家和皮影戏观众其实是一个非常接近的概念，他们的关切，或者说他们对游戏、对皮影戏的关注和喜欢，正是打给这样一古一今的工匠、或者说艺术家们的强心针。让他们在面对加班，又或是中间的寂寞时，依然坚持了下来。我觉得这也非常让我感动、深受启发。

17173：你觉得与其他纪录片相比，《指尖上的梦幻》有哪些特别之处？或者是有哪些你希望观众注意到的地方？

刘艺乐：这次我们在皮影戏和网游两个部分的节奏上做了比较明显的区分。代表传统艺术的安静、坦然的情绪，和代表年轻人活力、现代感的节奏，都在片子拍摄和剪辑上都做了有意的编排。

17173：在你看来，互联网时代《梦幻西游》在弘扬中国传统文化方面，做了些什么呢？

刘艺乐：其实能够称得上“文化”的人类信息，在代代传承中都会在形式上产生很多新的变体，通过文字、绘画、雕塑、音乐、戏剧、电影，书籍、剧场、电波等形式传达给每一个人。包括今天和互联网相关的各种载体，都在持续发挥这样的功能。在我看来，这些内核的东西想要传承下去，还是要借助大家所喜闻乐见的样式，网游就是其中的一种，但如果网游仅仅有娱乐价值，那么它注定只是一阵风，过不了几年就会被遗忘。

17173：未来会不会继续与《梦幻西游》合作，推出更多类型的纪录片？

刘艺乐：从匠心出发，关注更多当代还在坚持传承传统文化的人们。这次的合作才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