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薇欧娜心急火燎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想要做些什么让维尔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却又担心招致巨魔们的注意。半蹲着的猎手已经拉紧了弓弦，死死地瞄准了巨魔和山猫——他们当中第一个觉察的倒霉蛋。
第一次施放隐形术的伊斯维尔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危机的降临。一只半梦半醒的山猫猛然朝他瞪大了铜铃般金黄色的眼睛，同时发出了威胁性的低吼。
在扭头回望的那一瞬间，伊斯维尔看到了维娜脸上近乎疯狂的表情。一支利箭已经离弦而出，向着自己的方向疾飞而来。随着一声凄厉的嘶吼，正准备扑向精灵的山猫已经被羽箭洞穿了脖颈，重重地从半空中摔在了地上。
局势在瞬间失去了控制，另一只山猫已经弓起身躯，朝着身侧的精灵法师猛扑而来，篝火旁的巨魔小队里也惹起了一阵骚动。
伊斯维尔定了定神，炽烈的火焰迅速在掌心积聚而起，而后准确地命中了猛扑而来的山猫。
“跑!”薇欧娜终于大声喊了出来。又一支羽箭笔直地飞向了巨魔妖术师的咽喉。就在箭矢即将命中的瞬间，伴随着翻腾的咒术烟雾，妖术师召唤的结界轻松抵挡开了这根本应穿喉夺命的飞矢。
所有的巨魔都注意到了惹下麻烦的精灵们，纷纷拿出了武器，痛失宠物伙伴的驭豹者显得尤为暴怒。
伊斯维尔集中着精神，立即利用闪现术暂时脱离了巨魔们的近身攻击范围。
“这边，快!”薇欧娜急切地向自己挥着手。伊斯维尔放弃了正在引导的法术，迅速开始了撤退。
随着清脆的弦音，猎手的羽箭再一次离弦而出。这一箭射中了猎头者正准备投掷短矛的手腕。巨魔高高扬起的手臂痛苦地垂了下去，手里的短矛也被丢落在了一旁。此时，所有巨魔都已经彻底怒不可遏了，洪亮的战吼在寂静的林间久久地回响着。
伊斯维尔冲到了薇欧娜的身后，猎手匆匆地布置好了一个陷阱，转身开始后撤。
“别回头，注意闪避!”随着精灵猎手轻盈的飞跃，两支直刺而来的短矛被轻松地躲开了。
伊斯维尔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凭借着对能量场的敏锐感知，伊斯维尔猛地跃上了一根树桩。接踵而至的闪电箭随即在树桩的后侧炸开了飞溅的火花。
尽管薇欧娜并没有太多时间仔细伪装自己的陷阱。一个为爱宠复仇心切的驭豹者还是冒失地触发了冰霜陷阱。刺透脚掌的严寒迫使巨魔们不得不放慢了追击的步伐。
伊斯维尔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串诡秘的声音，似乎是某种巫毒咒语。“小心巫术!”伊斯维尔刚一扭头向薇欧娜发出警告。刚刚闪躲掉一支短矛的精灵被一束暗紫色的光线击中了，紫黑色的邪光迅速在薇欧娜纤柔的身体上蔓延开来。
“该死……你这个乌鸦嘴!”薇欧娜紧咬着牙，身体似乎被无形的力量牢牢束缚了起来，一下子摔倒在了层积的落叶上。
伊斯维尔立即停下了脚步，回望着倒在地上的薇欧娜。
“傻瓜，快逃!”
伊斯维尔苦笑着摇了摇头，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毅然挡在了薇欧娜的身前。精灵紧盯着紧追而来的巨魔，嘴角的肌肉微微地抽动了起来，紧握着剑柄的指节也略略有些发白。
他能看到森林巨魔眼中的愤怒和残暴，能听到妖术师咯咯的冷笑，甚至能隐约感受到薇欧娜此时承负的痛苦——不仅仅源自于被妖术折磨的身体，还有那颗细腻敏感的心。伊斯维尔轻轻合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湿冷的空气。此刻，他所捍卫的不仅仅是维娜的生命，自己的生命，还有属于他许下的承诺——他会保护好自己关心的人。
这是一场必败之战，但自己别无选择。
九
伊斯维尔坚定地把剑举到了胸前。随着迅猛的挥斩，剑刃划破了右前方的空气。金属的碰撞迸发出一声脆响，伊斯维尔生生格挡住了驭豹者顺劈而下的利爪。于此同时，法师左手中的火球已经完成了蓄势，脱手而出的火团轻松命中了巨魔裸露的腹部。随着负伤的驭豹者踉跄地后退着，伊斯维尔前行了一小步，锋利的剑刃猛然刺入了巨魔宽厚的胸膛。鲜血从巨魔的嘴角汩汩地涌了出来，驭豹者扭曲的脸上浮现着诡谲而阴冷的笑容。
将死的巨魔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死死地抓住了伊斯维尔的剑刃，嘴里似乎在喃喃念叨着“Sin ! Sin !”(注1)优雅的萨拉斯语居然从森林巨魔的嘴里冒了出来，伊斯维尔愤恨地咬了咬牙，猛地飞起一脚，踹开了面前高大的巨魔。
随着这具健硕的躯体轰然倒地，伊斯维尔立刻明白了，巨魔并不是在危言耸听。这名驭豹者用最后的缠斗为同伴赢得了围攻自己的时间。陆续追赶而来的巨魔已经聚拢到了精灵的前方，展开了一个严密的包围圈。另一名驭豹者的利爪，或是猎头者的短矛，又或是妖术师的巫术，自己可能以各种方式就此丧命。
伊斯维尔没有勇气转身再看一眼维娜。他知道自己将会看到什么。如果将此情此景算作一幕悲剧的话，伊斯维尔完全可以理解，因为自己所珍视的一切美好很快就会被毁灭得灰飞烟散。(注2)
今晚的经历带给了伊斯维尔太多的第一次，然而最为重要的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责任，死亡以及……绝望终焉的希望!
身后，伊斯维尔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大的奥术能流。漫舞的奥术飞弹穿行过伊斯维尔的身畔，拖曳着圆滑的轨迹，击溃了围拢而来的巨魔小队。圣洁而辉煌的光芒铺洒在了伊斯维尔的身上，悄然治愈了战斗中留下的几处创伤。
巨魔的攻势很快土崩瓦解了。缺乏魔法抗性的驭豹者和猎头者几乎立毙当场。妖术师勉强维持着巫术构筑的屏障，抵挡住了几波最为致命的进攻。然而，巨魔苍绿色的皮肤上依然出现了奥术攻击留下的斑斑瘀伤。
“维尔!维娜!”
是母亲的声音。娜蕾尔治愈了伊斯维尔的伤口，薇欧娜身上的巫术也被轻巧地驱散了。
维娜一头扑进了母亲的怀抱中，维尔也走了过去，紧紧抓住了母亲纤长的手指。
朦胧的月色下，真正剿灭这群巨魔的施法者缓步走到了妖术师面前，轻轻摘掉了宽大的深色罩帽。
“奎奥拉斯大师——”伊斯维尔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导师。
魔导师的注意力完全倾注在了眼前的巨魔妖术师身上，娜蕾尔轻轻按住了维尔的肩膀，让他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我认识你，可怜的精灵。”妖术师的声音虽然虚弱，却依然充满了桀骜的声势，“最终，你还是找到我了。”
“今天，遗物将重归原主，罪愆将遭受惩戒!”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我也知道，那个精灵女孩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不得不说，折磨她的感觉，让我至今想起来都会感觉到全身舒畅。”妖术师露出了参差错落的尖牙，扭动着肩膀，肆意地狂笑着。
“够了!”
“我知道，你只是个可怜虫。当初要不是你的冲动，一个精灵女孩可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她可爱的村子，然后一头闯进我们设下的圈套。她是你的恋人，不是吗?可是她为你抛弃了一切以后，你能带给她什么?只有痛苦和死亡!告诉我，可怜虫，当初你夹着尾巴，丢下自己的爱人，灰溜溜地选择了逃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是怎么为自己赎罪的?专心练习该死的法术，然后准备着复仇?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原谅?然后安心地继续苟活在世上?那个女精灵已经死了，你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原谅!”
“闭嘴!”
“你可以杀了我，没有关系。看看你都做了什么，该死的屠夫!你只会给别人带去毁灭和死亡!你们这群该死的精灵，我诅咒你们，总有一天，你们会为自己的傲慢和狂妄付出最惨重的代价!哈哈——”
翻腾汹涌的火焰瞬间笼罩了妖术师的躯体，直到这个巨魔完全化为纷飞的烟尘。
伊斯维尔静静地听着这一切，又抬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娜蕾尔的面容依旧温柔而慈爱，眼眶中却闪露着晶莹的光彩。
伊斯维尔缓步走向了自己的导师，从贴身的口袋中掏出了那块火红色的水晶勾玉。
魔导师转过了头，凝望着这枚饰品，温柔地轻抚着平滑红润的表面，而后缓缓合起了伊斯维尔摊开的手掌：“我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不过，我没有资格拥有这件吊坠。我不敢奢求你母亲的原谅，我对不起她的妹妹……她选择了我，放弃了自己的家人，最终又因我而死。我已经铸成了一个错误，一个注定要倾尽余生去忏悔的错误……”
“维尔，我们回家吧。让奎奥拉斯先生好好静一静。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娜蕾尔的声音平淡不惊，如一阵拂过原野的清风。
“妈妈，稍等一下。”伊斯维尔应了一句，“导师，我——”
魔导师打断了学徒的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的表现很出色，成功担负起了属于自己的责任。往昔的我也会自愧弗如。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去吧，孩子，回家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伊斯维尔庄重地行了一个礼。母亲点亮了一只魔法灯笼，和儿女们踏上了回家的路。
不知不觉间，两只小龙鹰已经扑扇着翅膀，紧紧跟在了一家人的身后。
注
1. 萨拉斯语，血。
2. 此处化用了鲁迅先生的名言“悲剧是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